只有我最清楚幸运来临之前的每个失眠



失眠&Lylean Lee 作品

 

这个城市里有无数个津巴布·韦小姐啊。她们背后有无数个疲惫的夜,她们的行李箱拖过无数个清晨……


只有我最清楚幸运来临之前的

每个失眠

by 樵秩专克鲁尼

 

我的朋友津巴布·韦小姐,哪里都好,胸大屁股翘,就是事业运不好。

 

参加工作的前两年,专克领导,不是断手就是断脚,后两年情况稍有好转,不克领导,改克公司了,到哪儿哪倒。有经历过公司停产的人很多,但总能见证到公司破产的,津巴布·韦小姐独一份。

 

按理说,像她这个年纪的人,不论事业还是个人资产都应该上升到膨胀期了,但津巴布·韦小姐的人生,却像极了前两年的津巴布韦币,只有无限期的通货膨胀。

 

也许是现在这家公司里有什么高人,火眼金睛心若明镜看出了她的端倪,终于在她转正的这天,极力游说她去竞争对手的公司不说,还顺便跟她签了离职手续,从此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

 

从前津巴布·韦小姐一直觉得失业了,必须得坐那晚的末班公交车回家,还要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默默抽泣一场,最好天上还能飘点不大不小的雨砸在车窗上,只有这样才能彻底体验一把"一切悲景皆悲情,仿佛漫山遍野都在循环播《渴望》",她说这叫文艺你懂个屁。

 

但是津巴布·韦小姐这回漏算了一卦,人除了情绪很脆弱,胃却不甘示弱。末班车还没来,她肚子里那出《梁红玉擂鼓战金山》实在战况空前,引得一起等车的群众纷纷侧目。津巴布·韦小姐虽说风里来雨里去寒来暑往的,尴尬场面经历得也不少,但终究不肯卸下文艺青年的二分薄面,悄然踱步溜往路灯黯淡处热气腾腾的路边摊。

 

俗话说:再贵的香水,也干不过韭菜盒子。临近午夜的韭菜盒子,真是佛闻弃禅跳墙来。

 

"老板,韭菜盒子怎么卖?"津巴布·韦小姐问,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盯着韭菜盒子金黄的边。

"3块,姑娘要茶叶蛋不,自己生的蛋。"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,头也不抬地忙活着手上的面饼答道。

"啊?您还亲自下蛋啊?"

"嚯!"摊主抬头,津巴布·韦小姐跟他相视而笑。

 

付了钱,接过摊主给的韭菜盒子,津巴布·韦小姐似乎是卸下了什么防备,大口吃了起来,这时候她应该没把文艺那套放在心上。

 

间隙她留意到,摊主摊面上还摆弄着一个小音箱,音质嚓啦嚓啦的,但是一点不妨碍音箱里唱歌那人的真挚。

 

"……

当黑夜唤醒清晨之后

可是关于人生

见过越多的清晨之后

却越陌生

……"

 

嗯,年轻美好的声音啊,再看看摊主秃秃的光头反射着路灯的光,感觉有光圈,津巴布·韦小姐这时候有点想回首往事了。

 

津巴布·韦小姐想起刚毕业那会儿,惊人的事业厄运体质尚未苏醒,在家乡她做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审计员,做这个也是因为找不到工作,心里恐慌。她倒不是一个贪心的人,就着从小那点想写写小故事的性子,边工作边埋头讲故事,倒也安稳。

 

直到有一天,接到了一家媒体公司面试的电话。

 

大城市满地流光,夜夜笙歌,人们一到这里就流连,欣喜和刺激接踵而来。

 

奈何的是,这家公司老板做事很天马行空不说,休息也不让员工得到点保证,经常通宵拍摄后,津巴布·韦小姐还要给他客串搬运工,把道具器材搬到他没电梯的六楼家里去。等回到十个人合宿,蟑螂满地爬的廉租房,天也都接近破晓。津巴布·韦小姐说,运气好的时候,可以看到美丽的日出,扣除洗漱的时间,还能睡上三四个小时。不过必须赶上早上九点半的那趟公车,一旦错过,就要迟到,而迟到一次就要扣200块。

 

好在津巴布·韦小姐不是一般人,一个半月之后,她傲人的体质终于出世,天马行空老板开车途中遭遇一点小摩擦,骨折了。月底,公司发工资的时候,津巴布·韦小姐突然发现自己的实习工资少了500块,跑去问会计,会计说,这是给老板的慰问费,直接从工资上划掉了。

 

津巴布·韦小姐气疯了,本想等这个月工资下来,就刚好能攒够换个房子押一付一的钱,也都跟人家房东谈好了,这下彻底没指望了。试问有什么比一句轻描淡写的通知,更能击碎别人环环相扣的计划更让人恼羞成怒的。

 

回忆到这里,津巴布·韦小姐觉得自己也见过这个城市很多的清晨啊,岂止是陌生,简直面目可憎!

 

"老板,再来两个韭菜盒子!"

 

再次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韭菜盒子,津巴布·韦小姐突然发现,老板的粗制滥造的小音箱里还放着那首歌,不由好奇问道:

 

"哇,老板,你也追星么,感觉一直在放这首歌啊。"说完,赶紧还追加一句"真好,人老心不老。"但又好像哪里不对。

 

这时候,摊主倒是有点娇羞了起来。津巴布·韦小姐赶紧揉揉眼睛。

"啊呀,这个我女儿呀……这个,我这两天老听见她在家里放这个歌,你要说……哈哈,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迷,我也不是什么传统的家长,也就一起听听吧,还挺好听的。我跟你说,我女儿很机灵的,读书也知道用功和上进……"

 

津巴布·韦小姐歪着脑袋,格外耐心地听这位摊主的一字一句。她想起小时候每一次摔倒,父亲都会半蹲着抱她起来,还会轻轻拍落掉她膝盖处的灰尘。

 

"……

世界请等一等

不想回家的人

等他听完这首歌

再回他安身的那扇门

……"

 

很长一段时间,津巴布·韦小姐对远方的家有些抗拒,想来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了,可能是不得志的不甘心,也可能是个人境遇造就了一些悲观厌世的成分。

 

她只记得那段时间她在一家创意公司写广告脚本,住着一间没有空调的房子,一是不能安,另外是舍不得安,跟另一个付不起房租的朋友睡一张床,夏天一睡醒就热一身汗,有几次因为实在扛不住去蹭二十四小时的7-11和肯德基。平时早餐也是能省则省,能吃包子绝不吃面包,实在特别馋了,就去附近的面包房买两个快过期的特价面包……

 

创意公司磨练心智也锻炼体力,老板为人激进,也正当年轻,势头正劲,特别拼命。津巴布·韦小姐虽自诩女版王进喜要跟公司共存亡,也被无止境的加班加点加塞搞得心律不齐,每晚内脏都有丝丝痛感,分不清是肝颤还是心疼。

 

没过多久,津巴布·韦小姐就收到了家里的一条短信。

 

短信是妈妈发的,上面说"打你电话也不通,估计你在忙,就给你发短信吧,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,检查下来,情况很不好。你回来看看吧。"因为是文字,津巴布·韦小姐无法辨别妈妈的语气。

 

不知道救命的稻草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不是同一根。津巴布·韦小姐突然开始服软了,整个世界感觉变成了一个回环结构,抗拒变成无止境的懊悔,激进变得前所未有的呆滞。

 

她跟老板说爸爸生病了,住院,想多请多几天假回去,老板竟然说你这样多请假是不行的,既然你这么想回去看你爸,那你就辞职吧。

津巴布·韦小姐常挂在嘴边的话是:管老天给我抛什么,好的坏的,我都接着。接不动的时候,我就撂地上。

 

这是津巴布·韦小姐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抉择。

 

"……

我绕着梦想一路转

你看到了哪一段

不喜欢哪一段

都感谢收看

……"

 

这首歌,又循环了一遍,津巴布·韦小姐想起来自己也有过一段走运的时光。那时候父亲的身体有了好转,那颗祈求闯荡的心又跳动得厉害,又收到了一家自己很喜欢的影视公司上班的电话,感觉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她赶上了,她很开心,对大城市的幻想,对新生活的幻想,死灰复燃成为冲天大火熊熊烈焰。

 

新公司果然没有令她失望,下午茶,零食水果,帅哥美女,以及加班,应该有的一样都不少。老板人特别好,风趣幽默不说,更像是个同龄的知心朋友,即使是实习工资也高出同行业很多。所以三个月的实习期刚过,津巴布·韦小姐就让妈妈从老家寄来自己的全部行李,满满当当堆了一屋子,她甚至会在超市研究一下电磁炉,她想在这儿好好生活。

 

但是突然,公司因为资方跟转型的问题,不得不破产结算。

 

丢了工作的津巴布·韦小姐突然不知道怎么付下个月的房租,更有可能是还得带着跟巨兽一样的行李再找地方住。

 

"靠,这不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吗?"当记忆和现实重叠,津巴布·韦小姐用劲吞下最后一口韭菜盒子。

 

"……

我们都一样 会受伤 会伪装 会彷徨

谁能从来 不受伤 不伪装 不彷徨

就让我们 去受伤 去伪装 去彷徨

然后继续 去感受 去冲撞 去飞翔

……"

 

小音箱里继续飘来循环的歌声,歌词让津巴布·韦小姐有些聚精会神,她不由地吸了几下鼻子,搞得摊主有点紧张。

 

这时,天上如津巴布·韦小姐所想地砸来点滴细雨,裤脚管处,也开始奔走起丝丝寒意,树影婆娑。津巴布·韦小姐想,一个人的存在这个城市确实够卑微,以至于对她可以随时忽略不计。也正因为如此,才更能练就一身随地满足的柔软与时刻坚韧,可以在无聊的时候被一件新衣服擦亮,在疲累的时候被一场睡眠治愈吧。在肚子饿的时候,被一个,不,是三个韭菜盒子宽慰,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被一首循环播放的歌救赎……只因但凡一个人活着,就不能停止去感受啊。白天的光,夜里的星辰,不羁的唱腔,无言的陪伴,痴痴的凝望,以及轻不可闻的叹息,失落后的一转身,重压下的一口深呼吸……就让这一切继续吧。

 

这个城市里有无数个津巴布·韦小姐啊。她们背后有无数个疲惫的夜,她们的行李箱拖过无数个清晨……

 

两天后津巴布·韦小姐在参加一家公司二轮面试的休息时间时候,又在跟她一起来面试的女孩手机里听见了这首歌,问了才知道,这首歌是鹿晗的才出的新歌《某时某刻》。

 

"他们说我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

所以必须完美着

每时每刻

……

你总以为全都了解

可只有我最清楚幸运来临之前

每个失眠"

 

"看,我们都一样。"津巴布·韦小姐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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